何种现实,何种反思?
看了《业委会前进的步伐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一文(《现代物业·新业主》2006年第10期,以下简称“《步伐》一文”),让我有一种难以下咽,却又无以言语的感觉——这既包括一种对理想主义追求者的崇敬,但似乎更多的是一种对现实的悲怆和无奈感,也包括对那些被现实状况淹没的默默前行者的同情和关照。
业委会愈走到今天,愈差强人意,也愈来愈让人惶惑不安。我们不知道又该如何去理解业委会和物业管理所共同承载的那段物业管理历史以及他们未来的走向。而没有业委会和物业管理所共同承载的那段历史,没有物业管理本身的飞速发展所留给人们心灵的巨大影响,我们所谓“业委会进步”的立足点在哪里呢?而今天“业委会”如火如荼的运动正是以关注现实之中平民百姓所体验的物业管理生活和利益关系为追求的。
实际上,在今天,“业委会的进步”实际上只是在媒体的炒作上来体现的。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反思与关注今天的“业委会”及其行为?我个人的疑惑是,今天,“业委会”该怎样去面对历史并重新审视?该怎样面对现实并进行深刻剖析?同时又该怎样进行深刻的自我反思?
一
关于面对历史并重新审视的问题,其论述多矣,但再多的论述依然有其意义。“业委会”诞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那是物业管理的黄金时间。物业管理的繁荣,既和当时物业管理精英的努力创新有很大的关系,也是新的改革时代国家发展的需要,这导致了一大批优秀的物业管理企业、优秀的物业管理小区出现,祖国欣欣向荣的城市建设成为审视和建构中国物业管理意义的资源,也成为“业委会”产生和发展的肥沃土壤。这个时候,业委会并无多少实质的作用,“业委会”是物业管理不断发展和进步的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概念和内容。
今天,在间隔十多年之后,又该怎样来重新理解我们“业委会”观念的改变以及“业委会”自身的蜕变呢?这些改变是否应该以及怎样进入到今天“业委会”的理解和现实中来?
如果回过头来重新审视“业委会”的历史及其作用,我们会不由自主地发现和恍悟,“业委会”的产生具有极大的偶然性,并且并不完全符合中国的社会和民主现实,正如笔者在《业委会:反思与批判》(《现代物业·新业主》2006年第7期)中所言:业主委员会的产生具有很大自发性,却也同时有着很大的脆弱性。是一种极富“草根”意味的民主制度,与其说是一种深思熟虑,不如说是一种偶然的灵光乍现,其动机简单而质朴。
在上个世纪整个九十年代,这种“草根民主”却迎合了来自各方的利益。物业管理公司在其中发现了与业主利益的攸关点,业主找到其个人利益近乎象征性的代言人,政府看到的制衡各方、构建和谐的可能性,于是有了“业委会”的繁荣与发展。
但今天的变化在于,除了对具有社区象征意义的民主制度的叙述,“业委会”正以上世纪九十年代所没有的地位和意义开始在社区中凸现,它开始真正透过“社区民主”的视野去看待社区发生的一切,并通过自身影响,呼吁着全社会对社区政治生活的声讨和关注。今天的“业委会”与物业管理一同正在成为中国社会生活的一大热点。
但问题同样在于,这种“草根民主”首先需要完善制度的支撑,其次需要它所依赖的根基的牢固,否则,它就只停留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中。而这二者在今天的中国并不完全具备。所谓制度的完善让我们发现的制度越多漏洞越多,而其依存的根基更具有悲剧意义,物业管理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滑落。于是,一种怪现象在社区出现,“业委会”是在居委会之下又一个具有政治意味的组织,而且被赋予极大的权力,同时缺少必要监管机制。
《步伐》一文是以一种个人的情感去感受“业委会”存在的现实,并表达了一种激越美好的情怀,可以说让人非常感动,但是也让人迷惑。让人惊讶的是,在《步伐》一文当中,作者显然忽视了“业委会”产生的深刻背景和历史现实,把一种偶然当作一种历史必然,并宣扬是“伟大意义的事件”,只是以自身作为参照,宣泄一种个人的情感。但是我的疑问是:“业委会”的意义就是这样被超时空地凝固住,从而成为精神顶礼膜拜的存在吗?
个人的理想主义情怀是以此抵抗现实对传统的破坏。所以,这样的判断,恰好成为发生在业委会制度上的“精神错位”,越加让我们对“业委会”产生迷茫。这种极端化的表述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惯性蔓延。如果不能有更广阔的心胸来面对,“业委会”更加不知是什么东西。
二
关于第二个问题,其实暴露了今天许多人的一种矛盾心态。
在这个时代,成为“业委会”成员的人,是之幸,也是之的不幸。谓之幸者,乃中国社区的起起浮浮,都可阅尽,何况乱世出枭雄。谓之不幸者,糖衣炮弹、利欲熏心,没有几个人能出淤泥而不染。
倘若对今天“业委会”稍加分析,我们便发现其中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所谓“业委会”的存在,正是以两种不同的面貌出现在公众和业主面前。一个是媒体中的业委会,一个是社区中的业委会。前者是虚幻的,后者则是真实的。
首先是媒体中的“业委会”。今天,任何社会中的大众传媒都未曾停止过制造物业管理负面新闻,同时宣扬“业委会”正面作用,这种宣扬常常不作调查、不加分析,有时甚至毫无道理,譬如司空见惯地对物业管理的无端攻讦。媒体对“业委会”的宣扬其实是包含了中国社会整体的焦虑以及文化认同的成分的。不仅公众和业主,更是物业管理所涉及的那些具体而现实的社会、经济和文化的脉络决定了我们的注意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单纯地强调“业委会”能有效的解决问题的复杂性和迎合大多数人的口味。于是,今天,我们的“业委会”形象高大、美好,是维护业主利益、解决社区矛盾的良药。
其次是社区中的业委会。社区中“业委会”又是另外一个面貌,在制度不完善的状况下,物业管理公司要么成为“业委会”的附庸和回声,要么成为誓不两立的敌人。同时,“业委会”在社区中不断强化权威感,并以此来蒙蔽公众和业主,而这种普遍现象的存在已经使得眼睛向上的业委会阶层与业主阶层显出云泥之判。这越加让今天的物业管理人感到一种无助和无奈。
实际上,“业委会”问题不仅仅是社区的问题,而是社会的问题。在前不久的深圳,当万科物业因与“业委会”矛盾作出撤离桃源村的决定后,换来的是绝大多数业主极力挽留和要求重新选举“业委会”的声音。与此同时,中海、招商物业纷纷撤离一些住宅小区,已无法用“战略收缩”这一简单解释来自圆其说了。而所谓“职业业委会委员”的出现,更为社区增添无限的悲凉。
《步伐》一文为何对其视而不见,仅仅断章取义笔者所言的“业委会的成员作为这一制度的直接承负者,在物业管理的变革和转型中正是首当其冲的清理对象,而且,那应当是一种自我清理”的言语。而笔者所谓的“自我清理”其实是一种自我反省和革新,并期待其中找到“业委会”存在和发展的捷径。
社区是百姓的生活世界,社区在日渐变化,物业管理在用自己的生命年轮参与这个过程,他们的理解和生命感受是否值得重视?当镜头跳过了二十多年的历史和变迁,今天的物业管理还是昨天的物业管理吗?今天的“业委会”还是昨天的“业委会”吗?或者说今天的社区还是昨天的社区吗?
三
关于未来走向问题,其实触及的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物业管理衰落,本世纪初业主维权运动全面崛起,中间有十几年现实的“物业管理与业委会”之间的和谐相处,而今天这种和谐受到业主维权运动的强劲挑战。这种运动起初是业主自发的,而后逐步变成“业委会“的日常行为。
一个常态化的运动到底有什么意义?就好像我们今天看到很多空洞的业主运动不断地被生产出来,也许有市场的意义,但却封闭了现实的生动和丰富,封闭了历史和现实之间生生不息的流动性。
实际上,在今天,以业委会为首的业主运动有着诸多的不成熟性。
首先是制度,制度的不完善既无法为业主的维权运动提供合法的空间,也无法为其违法行为进行任何形式的监督,形成管理上和法律上的真空。
其次是素质,今天的“业委会”多种维权行为模式,明显来自个人利益动力,是从市场经济中学来的。它构成了“业委会”行为的专制逻辑,要排斥掉多层性和复杂性,只留下线形的因果模式,其时,“业委会”个人的素质成为维权行为合理性和合法性的重要依据。但在今天,显然大多数“业委会”的成员并不具备“大公无私”的素质,这也为诸多的社区维权运动留下悲剧性的伏笔。
其三是情绪,现今社会普遍蔓延的情绪是对物业管理“痛打落水狗”,它可能极大地满足了业主观看的愉悦,但牺牲掉的却是现实的真实性。这种情绪化特别能迎合业主群体的需求,因为它能以简单的方式满足大众的宣泄,所以才需要更加警惕。
在《步伐》一文中,情绪就成为一个重要的缘由,此文作者所言“电话费、交通费都是自己掏腰包,毫无私利”只是以个人的视野观照全局,并无普遍意义可言。而越宣泄,越是一种情绪化的表现。
“业委会”太敏感了,这使得业委会与物业管理的关系再次成为话题。但其实这是一个老话题,我们曾有过争论。关键是我们怎么去理解社区的运动,社区运动不仅仅是语言的华彩,更重要的是我们能否把其建构成一种视野,一种解释社区和物业管理的视野。
物业管理飞速发展之后,“业委会”才开始获得它的合法性和独立性。所以,我们也需要把“业委会”本身放在物业管理的脉络中讨论。“业委会”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物业管理构筑出来的,但是,从物业管理的视野里眺望,叠印的却满是物业管理的失意、不安和物业管理人心灵的破碎。在这个意义上,“业委会”应该通过社区的视野,并关注现实,让我们看到物业管理与“业委会”的关系是构筑“社区和谐”的关键,而且这是一种完全平等的关系——这正是“业委会”需要深刻反思的所在。
(本文同文作者:徐舒宁;原载于《现代物业•新业主》2007年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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