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苏宝炜 | 2017-04-11 11:00

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触摸贫民的梦想

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位于北京市崇文区广渠门立交桥西北角的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实在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这种陌生既有小区本身的默默无闻，也有对其作用的不解和困惑。即便常常将此看在眼中的京城人，心头也会奇怪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小区。而过于拗口的名字，更会产生一种疏离感，连要在脑海中留下一丝印象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真要深入地去了解它，读懂它，一切便又会在心中真切起来。仿佛这个在京城众多浮华光亮的建筑当中，显得丝毫不逊色的小区，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情，只要不是心怀偏激，只要不是视而不见，它便会将你的心怀轻轻搅动起来。

廉租小区：房屋为谁而建

对于这个小区建造的初衷，我一直有两点思考常常盘绕在心头：

一是这里似乎饱含着太多的政治意蕴在其中。“居者有其屋”一直是中国历史上那些英明的政治家的政治宏图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也是衡量统治者是否英明的重要标杆。在今天的京城，城市建设日新月异，其建筑处处张扬的浮华与光亮宣告一个大都市的崛起。但在那些古旧的胡同和极具历史意蕴的四合院里，我们依然可以一窥北京“贫民阶层”的生存和生活现状。四合院之于北京，是一种城市标志性的符号，但在今天，这座城市的许多忧伤和无奈也都毫不留情地烙在了这些矮矮的建筑上。这座城市的管理者力求改变这一切，于是有了“廉租房小区”这个概念的产生。

二是某种程度的实现贫民的梦想。在中国漫漫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我们常常感受的景象是:那些普通的平民百姓，可以忍饥挨饿，可以苦难深重，但一旦没有容身的家，便几乎是失去了一切。于是，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屋，哪怕是一间四壁空空的陋室，也是许多中国人一生的梦想和追求。无论是在我们可以追溯的历史长河中，还是我们可以切实心灵感受的今天，这一现状依然是普遍存在，此时，你便会发现，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的现实意义便显得十分突出了。

倘若对小区的建设过程进行细细梳理，一切便会更加清晰起来。

人们常常会用一个最低保障线来衡量一个城市的贫民阶层。在北京，据有关部门统计，截至2001年底，全市处于最低生活保障线的家庭约有37,000户近8万人。其中，这些家庭中有绝大部分人又同时属于住房困难户。8万人，于北京不是一个大数目，却是一个大问题。北京“廉租房制度”的出台和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的建设主要针对的就是这些人。

2002年10月，为进一步完善廉租住房制度，经北京市政府批准，在广渠门北里开工建设3.3万平方米廉租房。兴建廉租住房采取的是一种实物配租形式，是对低收入住房困难家庭实施租金配租方式之外，解决低生活保障家庭住房困难的又一种有效措施，也将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低收入家庭住房紧张的局面。小区建设得非常顺利，2004年2月10日，小区正式入伙。

漫步在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里，尽管我没有太多的建筑意识，也无暇去用理论来描述和思考它们，但小区建筑和环境的漂亮是显而易见的。主体建筑富有现代意识，灰白相间的外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富丽和高贵，而配套的花园却又无比的古典，几处亭台楼阁点缀其间，便有一种极富古典意味的风情了。于是，我会对在这个小区生活的人们产生兴趣。作为一个廉租房小区，政府是如何来分配这些房子的，分配的标准又是怎样的呢?

翻开“广渠门北里廉租住房配租方案”，在主申请人条件这一款非常明确地写道:1、必须是城八区范围内具有本市非农业户口的常住居民;2、必须是享受优抚待遇的优抚对象。简单地说，这个小区的居民必须是具有北京市城区户口的烈军属、伤残军人、低保户等才有条件享受廉租房小区。在北京这座城市里，他们是真正的弱势群体，是真正的贫民。

在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政治家的政绩和贫民的梦想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今天，这个小区早已不会被视为贫民聚居区，相反渐渐成为一种可以渲染的城市标志，甚至上升为一种骄傲了。其实用价值可能被人们所遗忘，而其文化价值却被人们一点点发掘。

物业管理：贫民化的意义

从物业管理的角度来看待这个小区，又会有另一番滋味。一方面小区本身完善的配套设施对物业管理是一种诱惑，也是一种乐趣;而另一方面，小区的现代依然掩饰不住居住者的贫穷，在这么一个以老年人、残疾人、军烈属为主体的、有着特殊意义的小区实施物业管理，或许又是另一种挑战。

根据有关规定，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的租金(含管理费)一共为2.4元/平方米。负责管理该小区的是北京房管一建首佳物业管理有限公司。按照合同约定，物管公司为小区全方位的物业管理提供综合服务，与管理其它商业性小区并无二致，于是，一个现实问题产生了:仅凭从有关部门得到的0.8元/平方米的管理费，是很难正常维持物管工作的正常开展和物业日常成本运营的，每平方米至少需自行补贴0.7元，其中还不包括其他增值物业服务项目所发生的费用。然而，仅凭这些资金相对于经济适用房物管前期的成本投入和后期的日常运行费用还只能是±水车薪，很难维持物管公司的正常经营开支。这让廉租房物管公司面临两难的尴尬境地:一方面，物管公司要保证在廉租房家庭入住后，物业管理服务与前期的承诺之间没有落差;另一方面，物管公司在不增加廉租房家庭经济负担的情况下，还要对社区进行有效运营，以实现长期的品牌效应，实现可持续发展。

于是，有人认为对于廉租房社区实施物业管理并不现实，廉租房社区的管理不符合物业管理市场化的发展趋势，廉租房物管纯粹是“赔本赚吆喝”。甚至会沦为物业管理公司的一种商业性“作秀”行为，并不具有多少实质意义。还有些人担心由于廉租房物管费用相对较低，会使物业管理公司盲目地去开展多元化经营而忽略物业管理本身的服务，从而导致不良后果的产生。

其实，这种担心也并非毫无根据，在物管市场竞争日渐激烈的今天，物业管理公司参与任何物业管理项目都会有利益诉求在里面，要么经济利益，要么社会利益。对于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或许其社会利益要远远大于经济利益。

而实际情况却让我们有些瞪目结舌，在这里，经济利益和社会利益得到了很好的平衡。并且，物业管理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如鱼得水的感觉。物业管理者对小区情况的娴熟把握，并在管理上进行准确定位，使人们的担心变得有些杞人忧天了。细细琢磨，这里的物业管理服务有着另一番滋味:一是奉献爱心，由于小区业主的特殊性，物业管理将对业主生活进行照顾当作一项重点工作内容，如室内保洁、代购生活用品、代搬运物品等等，同时积极与社会各界公共团体如附近的中小学校、街道办事处、居委会、青年志愿者协会等建立联系，联合它们为优抚对象奉献爱心，努力使这里成为青少年爱心教育基地，成为青年志愿者爱心行动基地，成为首都市民文明公约的展现窗口。巧妙地将社会力量引入小区，不仅小区的居住者受益匪浅，而且相对减轻物业管理的负担。二是邻里互助。小区居住者各自大致相似的¾历和在社会生活中彼此相通的危机意识和心灵感受，在这里，邻里互助更有着特殊的意义和作用。

这里的住户，无论是低保户，还是烈军属，或是残疾人，在整体弱势的社会背景之下，大都知足常乐，安贫乐道。这种心理外化在日常生活和对物业管理服务的需求之上，显得谨慎小心而又感激之情常常溢于言表。或许，对于物业管理，他们并无多少奢求，对他们而言，一套狭小却花费极为便宜的陋室已让他们喜出望外，而日常呵护左右的物业管理者只能使他们受宠若惊了。

所有花样新鲜的物业管理服务在这里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里甚至连平民化的服务都不是。在这里大行其道的是一种近乎贫民化的东西，有房屋可以遮风挡雨，有服务可以温暖人心，是这里居住者的全部需求，也是贫民化物业管理的意义所在。

德政工程：透过喧嚣的无奈

随着时间的推移，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也渐渐热闹起来，这种热闹多源于政府的有意为之和推波助澜。

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作为北京市政府为市民做的60件实事之一，是一项可以大肆张扬的政府“德政工程”。因此，在这个小区里，已被深深地打上了政府的“印记”。现在有人去参观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要寻找的总是政府在其中所扮演的作用和留下的可以追寻的痕迹。其实真正来此的参观者又以各地政府房管部门的官员为主，他们感受的是这里气息浓厚的政府德政，但是，这里其实还是一个普通的居住小区。

这种“德政工程”的政府印记，在小区刚开始建设时已被深深烙上了。这个项目的选址非常有意思，它选在外地人进京的必经地之一——北京火车站的东侧，虽然从经济的角度上讲，这种选址并不经济，但却是意味深长。每一个从北京站走出来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受这个庞然大物式的政绩工程对心灵的冲击，并震憾于北京的城市之有效治理，这就是所谓的“进京第一印象工程”。

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德政工程”，也使接管的物业管理公司处处小心翼翼。2003年6月，北京房管一建首佳物业管理有限公司在竞标中一举取胜，成为小区的物业管理单位。7月，公司第一次以竞聘上岗的方式选拔出广渠门北里小区项目负责人。从8月起，公司又联系政府部门落实入学、车位、垃圾分类等问题，编制接管所需各类资料，配备进场所需物资等。12月1日，公司成立广渠门物业管理处，组建了管理处的领导班子和员工队伍。2004年2月10日，小区正式开始入住，房管一建首佳物业管理有限公司对入住现场进行了精心的布置。公司对各个办公场所里里外外的环境卫生进行了彻底清理，并在现场挂起了灯笼，拉起了条幅，贴上了春联等，烘托出喜庆祥和的入住气氛。

这项“德政工程”的最高潮来自于配租仪式上。2004年1月19日，倍受关注的广渠门北里廉租房配租仪式隆重举行，北京市市委书记刘琪、市长王岐山、副市长刘敬民等北京主要领导都出席了仪式。这种情况对一个住宅小区而言绝无仅有。于是，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在政府的烘托之下，以一个普通的住宅小区身份，诠释着政府对人民群众的眷眷情怀，并开始荣耀起来。

如今，这个小区在政府赋予的光环之下，迎来了一批批学习参观的客人，这些虔诚的客人又使小区更加热闹而声名在外。与这种热闹相较的是，小区的居住者显得平静而毫不在乎，或许，这些荣耀于小区的居住者而言，非但不是一种自豪，反而是一种负担和羞愧，即便不能自强于社会，也不希望这种弱势过于张扬。于是，在这种不太和谐的景况中，让我们感受到一种矛盾和无奈。如何让二者得到最大程度的平衡，显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贫民梦想：不可触摸的感伤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待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它真正的内涵或许在于其能满足一部分城市贫民对“居者有其屋”的梦想，而又让另一部分贫民看到了未来的一丝希望。也能最大限度地凸现政府的努力和对贫民阶层的眷眷关怀。

但任何事物都会有其需要反思的一面，归拢来说，大致有两点值得我们去思考：

一是历史重复的审视与观察。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让我们多多少少看到了公有体制之下房管制度的影子，虽然主角已由普通的工薪阶层换位成需重点扶助的低收入人群。而且以今天的眼光来审视和观察，这种体制有着诸多难以化解的弊端。更有甚者，这种方式并不值得推广和发扬，对于财力充实的北京、上海、深圳等地倒也无妨，但对众多财力并不宽裕的内地中小城市，并不具有现实的操作性。

二是现实思考的错位与模糊。一栋或几栋廉价的房屋并不能解决问题的实质。其实在今天，房屋居住困难的根源在于房屋价格超乎想象地脱离实际，纵然是位居白领的中产阶级人物，在房价高置的面前，也免不了苍凉凄伤的命运。更何况常常为生计发愁的贫民阶层?因此，面对房屋的价格越发不可捉摸而且远远偏离人民收入水平的状况，对收入微薄，处于城市最底层的贫民阶层而言，房屋只能是一种奢望了。而又有多少个城市有多少个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供他们蜗居和栖身?真是耐人寻味!

其实，再回过头来审视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一种情感复杂的思绪便会涌上心头，我们一方面崇尚财产权决定话语权并在法律上加以明确;而另一方面却又温情脉脉地从心灵来抚慰那些贫民阶层。这种矛盾交织在一起便几成一种悖论。就如我们所看到的广渠门北里廉租房小区，这个小区所上演的一段段悲喜交加的故事，和那一份份深切幽远的关切，带给我们心灵上无限的冲击。而在这种冲击的背后，我们也能隐隐约约触摸到那些城市贫民阶层心灵深处的无奈和感伤!

(本文同文作者：廖小斌;原载于《现代物业·新业主》200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