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德西奥张玮:设计的方法,比结果更重要
张玮
博德西奥(BDCL)国际建筑设计有限公司成立于1956年,是北美历史悠久的合伙人制建筑设计公司之一。博德西奥(BDCL)中国北京公司成立于2001年,负责亚洲地区的设计工作。
张玮,博德西奥(BDCL)国际建筑设计有限公司总裁合伙人、全经联(全国房地产经理人联合会)城镇化发展委员会副主任,作为博德西奥(BDCL)国际建筑设计有限公司亚洲部首席代表,BDCL资深建筑师、规划师,他在北美及中国工程中的丰富实践经验为博德西奥(BDCL)在亚洲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在与《现代物业》的深度交流中,张玮一直强调,从事建筑设计或城镇规划,必须首先理解建筑的功能或城市的内涵,从人的生活的原本需要出发,才能找到符合使用规律的高效的设计途径。面对我国城市化进程中如不遗余力打造地标建筑、大拆大建、盲目跟风等思潮,张玮更直言不讳地提出自己的质疑,他甚至提出,在国内流行的美国LEED认证已经走入误区,值得引起国内业界的高度关注。
《现代物业》:之前也关注到博德西奥在规划领域的一些工作,包括新市镇、旅游度假、养老、商业建筑等项目的规划。进行新市镇这类大型的公共空间的规划,需要比较长的时间,那么请问,对于公司来说,在这种时间跨度较长、规模较大的项目上具有哪些跨学科的优势?
张玮:我觉得,越是复杂的规划问题,越是复杂的建设问题,就必须多学科地和客户互动,这个过程可能重于结果。
其实很多国外的城市也好,所谓的CBD也好,单看每个建筑都没有中国这样张牙舞爪的,个个都成为明星,个个都成为中央电视台。美国的城市可能只有一两个标志性建筑,大部分是群体性的,结果就是这个城市是高效运转的,而不是好大喜功的一个标志。这两者有本质的区别,是角色的区别和设计程序的区别。现在的设计往往是线性的,先是策划师,再是建筑师,再是景观。我们公司非常强调多学科,我们是把结果前置,把景观、规划、建筑、策划全部一体化。因为在规划建筑的时候,房子是一个物体,是实体东西,实体之间的空间就是虚的东西,所以景观设计和规划同步才能把它做好。建筑师要关心这些虚的空间,景观设计是要关心景观如何影响建筑。当然全部放在前面来的时候,这几个专业的角色会不一样,但是这样做是有用的。
拿一座老人公寓设计来说,我们需要几个专长的叠合。一是对医疗要有经验。老人公寓不同于公寓。现在国内都在建设养老住宅、养老社区,其实养老和老人公寓是两回事。养老设施和一般退休居家是不一样的,要强调医疗支持。所以必须有这方面的专家,建筑师、规划师都要介入。景观对这些不同年龄段的老人也会产生影响,那么景观设计要不要也参与进去。我认为养老就是医疗、度假、居住三者叠合在一起。现在这个年代,应该是精工细作。市场不好我觉得反而是件好事,就别那么急了,很多事情要把它做细,做得科学。我们公司更会延续这个传统,多学科齐头并进,和客户互动。在设计草图的时候客户就参与进来给我们指点,有的甚至会画两笔。我觉得这是将来的一个趋势。
《现代物业》:设计规划的功能在最大程度上得以体现,城市/城镇或项目的经营和后期运营管理的方式是否恰当合理也是同样重要的。那么城市的规划设计者如何最大程度地确保后期的运营管理能够和当初规划理念相匹配?在前期规划时,如何考虑到后期设施功能的最大化以及使用维护的便利性?
张玮:我还是认为方法论非常重要,方法的重要性大于结果的重要性。我们可以把市场终端、客户终端的信息,在最初做草图时就引入考虑,不是说到最后才发现有一些问题,那已经晚了,建筑毕竟是个硬件过程。多学科协同这种方法也是我们的一项竞争力,随着产业转型,这种工作方法的竞争力会越来越明显,因为已经把所有的问题都放在最初期的形成阶段加以解决了。任何开发商都会有资金压力,箭在弦上,一旦射出去,开始施工了,再发现问题,其他环节谁也不会去拖延,甚至明知道有问题,迫于资金压力还要继续往下施工。
《现代物业》:目前中国有些建筑外观喜欢使用不规则的设计,那么欧美在这方面的理念跟国内有何差异?业主方对建筑外形设计有哪些不同的喜好?作为设计者和规划师完成这种设计后,会给开发商或业主在运营管理方面有哪些建议?如何避免出现地标式建筑的同质化?
张玮:进入新工业时代以后,现代建筑运动翻开了新的一页,建筑要跟上时代的要求。当时的建筑师提出一个口号非常好,叫Form follows function,就是形式服从功能。这句话就能概括你刚才要问的问题了,就是说建筑设计必须要研究功能,研究客户需求,研究到底什么样的功能才是最合理的,建筑造型为之服务。(并不都是)中国大剧院,一个球,然后往里装东西,装一些不合理的。这和政府急功近利的心态也有关系。很多政府工程都是由一些领导来决策,他要一个标新立异的,结果建筑师也累。还是这句话,Form follows function,非常重要。
绿色、高效、以人为本,这些口号说的其实都是功能,造型一定要为它服务。我从美国回到中国,一下飞机就感觉像进了迪斯尼,这些建筑简直张牙舞爪,花了纳税人的钱,没有人监管。这是一个整体问题,不是某个建筑师能左右的。但我们会经常从职业的角度对客户讲功能是什么,比如说酒店就要有效率。
《现代物业》:一些国际规划公司,提倡以尊重自然法则的方式来进行城镇或城市规划。贵公司在规划设计理念当中,采用哪种方式来实现全面生态的规划?
张玮:我认为“生态”这个词用滥了。光说以人为本,人是社会动物,除了吃喝玩之外,还有社交、文化方面的需求。小城镇发展,单一功能满足不了这些需求,人就不愿意来住。所以说到底还是要把人的需求研究透了。比如说办公,大部分人会想,那不是写字楼吗?其实不是的。庭院可以办公,仓库也能办公,酒窖也可以。原来船厂的老车间,可以做成一个复合型的办公环境。只有精细地去保留历史,挖掘历史,然后再把人的需要合并进去,建筑就会是非常多元和舒适的,否则就是冰冷的,或者死城,千篇一律的房子,混凝土的壳。央视大楼看多了就觉得它不再新奇了,那你就会问,花这么多钱它真正厉害的在什么地方?人在里面办公舒服吗?还是说给这个城市带来了舒适度?纽约的建筑,没有一个特别惹眼的,但是,在纽约就能感觉到很丰富,很有序。因为它有中央公园,有一些城市肌理,这些默不作声的东西都在那儿,所以觉得到那儿很丰富。北京在原来是特别有序美好的一个城市,城墙拆了就无序了。我感觉现在的北京像孤岛,从三元桥到另一个地方就得坐车,车是你的船,你得划过去,否则感觉城市没有一个连续性。历史文化传承要研究人的需求,尊重人。
另一个理念就是建筑创作一定不是个工厂(生产)。建筑企业上市,只有中国有这种事,因为上市企业要强调重复,有产量,量大了才能有资本回报,资本市场才喜欢。建筑师追求产量你觉得能好吗?我特别质疑。而我们一直坚持的就是精品设计模式,每一个问题都是新问题,没有重复的情况。
《现代物业》:当前中国的城市建设当中,很多城市提出要打造国际化,在这个口号之下,在对待一些有本土文化内涵的建筑方面,作为规划设计师、设计公司,会给业主方或政府一些什么建议?
张玮:国际化的城市有很多,罗马是不是国际化?威尼斯是不是国际化?有人觉得国际化就是建高楼大厦,拓宽马路,拆老房子。我觉得恰恰是相反的。世界上最国际化的城市,最知名的有特色的城市,都保留了它的历史,而且有厚度。文化的厚度,就体现在房子一层一层地垫起来,是这个城市一代一代多少人的智慧给垫起来的。到西斯廷教堂看米开朗琪罗你会觉得太惊叹了,因为他一生就干那么几件事。但是有无数个这样的人把这个城市给垫起来了。其实建筑设计是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不光是我们设计师想怎么样设计就可以的。
《现代物业》:您觉得中国目前有一些存量历史建筑没有被盘活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对老建筑的改造您有哪些建议?
张玮:很多年前我在青岛做青岛日报报社的规划设计,报社旁边都是德式建筑。我们做的建筑使用了非常通透的玻璃,用钢做的屋顶,很轻,有一个中庭空间有些绿化,透过它可以看到很多老建筑,就把它自己变得无形了。结果市长不同意,说得复制一个德国的抛物顶建筑。
如果到欧洲看看,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巴黎之所以有魅力,建筑师是个承上启下的角色。每个年代做出这个年代的技术所允许做出的最好的创新建筑,同时不要拆以前的。过50年建筑就成为古迹。想想当时巴黎建埃菲尔铁塔的时候引起了多大的争议,说历史悠久的巴黎怎么能建一个这么新潮的东西?但现在看来就不觉得它怎么样超前了,因为它已经是那个年代技术的表现。后来又建造了蓬皮杜中心,把管子、空调机都弄到建筑外边来,很不容易接受,我们当时学建筑的都觉得很惊讶,它就在老建筑中间,他们有勇气、有自信地做了这样一个建筑。今天再反过来看,蓬皮杜中心在那一群建筑中间插得非常合适。可是香榭丽舍大道隔一条小街小巷仍然那么破旧,没有一个拆的,小摊贩还有呢。所以说这个城市的魅力就在于它叠加了历史,同时保留了很多个年代的建筑。
不要去复古。中国建筑有太多的“假古董”,一说就是西班牙地中海式的,没有咱自己的东西了。我们的子孙长大了以后一看,就会问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你们那个年代到底创作了什么?你都没法面对他们。我们也在用我们的力量来尽量地影响到社会,让大家在文化上作出些贡献。我们也特别希望媒体能对此多一些关注。
《现代物业》:国务院前段时间公布了《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更加强调推动绿色低碳的生产生活方式和城市建设运营管理模式,您是如何理解“绿色低碳的城市建设运营管理模式”的?
张玮:在美国,我最近观察到一件特别的事情,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反对LEED标准了。
《现代物业》:为什么?
张玮:这件事中国一定要知道。耗费更大的资源来贴上一个标签说这栋楼是绿色建筑,这不是件合理的事。其实用自然的方法,用人类原始的生活方法就能解决很多节能问题,这是其一。其二,出行方式影响了90%的能源问题,如果大家都坐有轨电车或者公交,不开汽车了,能源要节省90%。就算建筑节能费再大的劲,出行还要靠高速公路和汽车,没有多少作用。后来美国人发现,LEED认证很多是企业赞助的,所以现在美国有很多人站出来说,不希望这样做。但是中国人民还没有觉醒,或者说有利益集团也在操作。如何正确地认识这个问题就显得特别重要。美国有一家开发商就非常自觉地做了一件事情,他在中央广场开辟了一块大绿地,是佛罗里达惟一这样做的一家,这块地实际上是暴雨洪灾时蓄水的地方,能抵抗百年不遇的大水,但平时就是一块大绿地。这就是强调了一种功能性,同时又是多用途的。美国很多乡间路都是沙石路,没有柏油路,有渗透性的,用这种眼光一看,哦,也是高渗透材料,那何必还要再铺成高渗透砖的呢?直接用沙石路就行了。现在很多事情变成了噱头。因为在中国,容易形成运动式的、市场营销式的盲动,很容易就成了一个趋势。但是我们应该回到本源上思考,回到文化的本源,我们必须先要挖掘文化是什么,再做出反映文化的建筑。
我想说的是,绿色建筑不是那么神秘的东西,它实际上是一个很常识性的东西。我们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交通问题,咱们出行方式有那么多选择吗?我在北京长大,自行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后来全面开车了雾霾又产生了,又都去骑自行车了,反反复复,不是一个很系统的发展。我们有时候不愿意谈规划,规划一谈多了方方面面的事就多了,建筑还单一一些。但是我们也在尽最大的努力做自己能做的,把事情做好。在接触政府机构的时候,就会把这些建议都告诉他,大部分政府领导是愿意接受的。在天津我们就提出,最重要的不是建摩天楼来招商,是要让这个地方有人情味。像天津五大道那种小街区域,又是完全不规则的,大家愿意在这儿逛街,小企业可以在这儿孵化,不一定都得是办公大楼。但是我们要有更多的建筑师、规划师去提这些观点。包括公共绿地和道路,都是社会资源,如何把这些纳税人的资源高效利用,肯定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同时我觉得媒体很重要,如果能多倡导,多让开发商、政府官员意识到问题,能采用比较好的方法解决。设计的方法,比结果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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